朝露不言晦

现实如山,而我浪漫如云

【乌流】碎彩

*现pa,色击梗:人生来只能看到黑白两色,在遇到命定的另一半时,当事人会看到世间万物本有的颜色,这个现象就是色击(Color Crash),因此而遇到的自己的另一半被称为灵魂伴侣(soulmate)。色击通常是同时发生,延迟的状况也是有的,但通常不会超过一天(几分钟到几小时)。——摘自度娘







Summary:我赠予你世间万物的色彩。





乔迪被艾丽妮拽进酒吧前还在想卷子里没写完的第十三道大题,椭圆在坐标系里建立试图找出两条相切的直线,没完没了的数字和符号堆砌起每个高中生必经的苦痛折磨。夏夜的风滚烫干哑,他们踩过枝叶婆娑的影子,从一盏路灯走到另一盏路灯。


夏天的植物是浓绿的。乔迪无意间抬头时这个知识点撞进他脑海里。他称之为知识点,因为少年的眼里只有黑白,通俗来说就是色盲,还是最为严重的那一种。近些年来这种情况越发常见,卡门老师说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人们越来越空虚和迷惘,黄金时代远去已久,我们在黑铁的大地上分裂成两个不完整的个体。


乔迪在笔记本上记录下“色击”两个字,抿了抿唇,侧头去看窗外的天空。云朵是纯净的白,苍穹是浅淡的灰。他觉得卡门老师说得很对,他的朋友艾丽妮就是那种内心圆满的人,眼里有整个灿烂的世界。她曾经不厌其烦地向他描述她所看到的颜色,天空是明净琉璃色,道旁野草苍翠郁郁,她扒开草丛指给乔迪看蛇莓,几颗红艳艳的小球,老人们总喜欢说这是毒蛇爬过的果子。她的裙子是素淡的鸭卵青,滚着若草色的边。


乔迪点点头笑着说好。他很努力地去分辨那些深浅不一的灰色。他是个好学生,一度记住了远山的青黛和学校的砖红外墙乳白窗棂。直到后来他看着电视里滑稽的黑白哑剧,演员摘下高帽蹩脚地行礼。他忽然觉得很累,从此不再去默背和对比眼里不同的灰度。纯粹的黑与白很难见到,他只在无光的夜晚被黑色吞没,直视太阳才能看到无杂色的白,除此以外,世界是一团灰色。


乔迪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世界,就像他习惯认真学习两点一线的生活一样。蒂亚戈叔叔一度担忧地把他赶出门让他去找朋友玩,乔迪背着包在家门口转了几圈,最终坐在台阶上翻开一本诗集,看到黄昏日落,视野里的灰色深浓。


艾丽妮难得焦躁地拽着裙边,抱怨自己新认识的隔壁高中的朋友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酒吧。她为了壮胆才拉上了沉迷学习不可自拔的乔迪,美其名曰见见世面。事实上这家酒吧开在离学校直线距离不到两百米的街道上,许多年轻气盛自我意识过剩的学生会来这里假装大人,以至于老板干脆禁了所有含酒精饮料,顶着各类鸡尾酒的名出售调制果汁和苏打。


乔迪被她拉进门,玻璃门转开就有嘈杂扑面而来。小姑娘满心期待,下手没轻没重的,乔迪的脚趾头撞在墙角,他吃痛地嘶了一声,晕头转向地踉跄进一个陌生的世界里。


节奏强烈的音乐声震耳欲聋,乔迪躲过摇摇摆摆的男女,扯着嗓子问艾丽妮她的朋友在哪里。黎博利迷茫地尝试读他的口型并且宣告失败,指指耳朵示意自己完全听不见。


灯球旋转着洒落不同颜色的光,乔迪眯起眼睛,灰色模糊成一片,让他的眼眶开始干涩。他很佩服艾丽妮在这种环境里还能按开手机阅读消息,然后拉着他在人群中一路穿行,挤到酒吧最中央高出半米的舞台前。


她夸张地做口型。毫无疑问酒吧的热烈气氛在感染她。乔迪认识艾丽妮许多年,头一回看到老师眼里的乖乖女五官漂移得像被五马分尸。他摇了摇头晃掉拍照留念的想法,辨认出她的话语:


——她,说,在,这,里,就,能,看,到,她。


他困惑地环顾四周。学生模样的少年人和成年人大约是对半开,无一例外笑容满面,随着音乐摆动身体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无意识地跟着节奏脚尖点地,被撞到的脚趾又刺痛起来。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不知所措的另类,乔迪背着的单肩包里甚至还装了一张试卷——他原本以为他会有机会躲在角落做题的。


某个时刻音乐忽然静止,灯光熄灭,酒吧陷入短暂的寂静。艾丽妮抓住乔迪的手,瞳孔在黑暗里熠熠闪光。但似乎只有他们开始慌张。熟客们习以为常地举起高脚杯欢呼,他们在喊一个同样的名字:“阿戈尔——”


“阿戈尔!阿戈尔!”


舞台顶灯骤然闪亮,酒吧的驻唱乐队已在黑暗里登台。艾丽妮抓着他的手尖叫着让他看妩媚的鼓手,后者正变魔术似的抽出一支玫瑰,当做发簪挽起自己的长发。


乔迪的视线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,落在高大的贝斯手身上。这是乐队里唯一的男性,与各有千秋的三位美人不同,唯独他戴了面罩看不清面容,灰白长发扎成一束马尾垂到腰间。贝斯手侧对着乔迪,因此他能看见对方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与无袖背心外裸露的手臂肌肉,肱三头肌上纹着黑色船锚图案。


他盯着那微微晃动的发尾看了许久。在那一瞬间乔迪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因为他所专注的人原本就是由黑白灰构成的。灰白的发,漆黑的背心和紧身裤,直到他的视线上移,撞进一双鲜红眼瞳。


世界轰然炸响。


他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却如同遭遇风浪,头晕目眩不得章法。那个人站在舞台上满身寡淡颜色,只有虹膜是鲜艳红色,乔迪还没有来及亲眼去看,很久以后他会形容那是类似于加冰的葡萄酒或是开至荼靡的红玫瑰。在此刻他只是难以呼吸,色彩,浓郁的色彩透过那双眼睛向他涌来,淹没口鼻,冲散一切言语和思维。他像是破水而出又同时感到窒息。他是被丢进颜料罐里的苍白纸人。


色击。卡门老师说这是人类从神祇那里得到的最后恩赐,孤独行走在大地上的破碎者藉此得以寻找佚失的另一半。只有亲历者才会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震动。灵魂无声尖叫,世界被枪击,破碎成万花筒里的斑斓碎片。


灯球旋转,光斑轻灵跳跃过乔迪的眼底。苹果绿清透自在,艳紫粉梦幻迷人,绀青色沉稳内敛。细碎颜色让他不堪重负地闭上双眼,一遍又一遍地在记忆里描摹那种色彩,用上他读到过的所有修辞。红酒、玫瑰和蛇莓。夏天的西瓜瓤脆甜沁凉,秋天的枫叶点染漫山遍野的红。红玛瑙与石榴石。三途河川上开遍火照般的曼珠沙华。成熟诱人的红苹果曾经悬挂在伊甸园的树梢上,亚当和夏娃在恶魔的引诱下偷吃了它,自此成为人类在大地上的先祖。


他在不经意间泪流满面。艾丽妮在慌张地喊他的名字,拍他的背。乔迪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贝斯手踏着前奏向他走来,俯下身替他揩去眼角的泪,皮质手套略微粗糙。他被扣上一顶带着体温和占有欲的帽子,在欢呼和尖叫中听见另一个人的狂乱心跳,由此确认经历过这一霎的奇迹的自己并不孤独。


吉他手拨着弦唱出第一个音符,她柔软的长发几乎垂落到地板上。人群安静下来,聆听着与喧闹酒吧格格不入的忧伤曲调。键盘手加入和声,鼓手零零散散敲着三角铁,金属音质冰凉。贝斯手开口的那一刹乔迪宛如坠入深海,铺天盖地的深蓝。他想起历史课上学过的蓝血贵族,Blue Blood,名门与传统的象征,源自雪白小臂上清晰可见的蓝色静脉血管。


鼓手敲响架子鼓,键盘随之奏响急促的滑音,旋律切入躁动的迷幻摇滚。好像一层纱被拂去,酒吧重归熙攘。艾丽妮还在问他怎么了,乔迪掀开帽子向她摇了摇头,眼眶仍是红的。他此刻依然从音乐里听到绚烂颜色,金红渐变的特基拉日出,奶油白的亚历山大,绿意通透的薄荷芙莱蓓,虹彩般层次分明的普施咖啡。酒吧老板调配出了无酒精版本,放在吧台上由人自取。


乔迪没能等到乐曲结束。他在平缓的间奏里丢下艾丽妮落荒而逃。他听见满场的惊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,贝斯手丢下乐器跳下舞台追上他,灼烫的目光粘在他后背,乔迪被迫转过身直面那双令他心旌动摇的眼眸,看见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没入衣领。


“我叫乌尔比安。”贝斯手告诉乔迪。他的瞳孔映着碎彩的光。


乔迪忘记了那一晚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,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摇摇晃晃走回家,看见窗外压弯枝头的石榴花,鲜艳得如同一团活火灼痛人的眼球。在过去他很多次留意到这些娇艳花朵,是偏暗的深灰,融进夜色里看不分明。他扑进被褥,脸颊烫得宛如高烧不退。他侧过头长久地凝望书桌上搁在单肩包旁的尖顶帽子,内衬是海一样的深蓝。


那时候所有人都在欢呼,口哨声此起彼伏。艾丽妮瞪大双眼,瞳孔里倒映出低头的贝斯手,与一个隔着面罩的一触即逝的吻。




评论(39)

热度(1636)

  1. 共7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